“小岛”上的陆颖墨简介(我放弃了“文艺”,坚持自己的粗粝)(陆颖墨的《小岛》简介)

陆颖墨,当代军旅作家。江苏常州人。著有《海军往事》《寻找我的海魂衫》《白手绢,黑飘带》《中国月亮》《远岛之光》《军港之夜》等。短篇小说《小岛》被收入教育部统编《语文》教材,另有作品《潜浮》《归航》《远航》等收入各种中小学语文教辅教材。曾获鲁迅文学奖、当代文学奖、中华文学选刊奖、小说月报百花奖、小说选刊年度奖等各类文学奖三十余项。

小说集《小岛》 陆颖墨 著

作家出版社2019年11月出版

1990年,陆颖墨第一次远航去西沙。那天,船外涌起数米高的巨浪,形如一排排蓝色的大山,他晕船晕得一塌糊涂。第二天风浪减小,他看到很多海鸥跟着军舰飞,便问水兵:“为什么海鸥一直跟着我们的船呢?”水兵说:“几百公里的海上看不到一个岛屿。如果海鸥飞不动了,跌到浪里就得淹死。在远海的时候,它必须跟着船。”陆颖墨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在连海鸥都生存艰难的海面上,我们的水兵战士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默默坚守、无私奉献,用生命守卫着南中国的蓝色国土,捍卫着国家的和平。那次远航给了他很大触动,也影响了他的写作。很多年来,陆颖墨一直凝望着那片遥远的南中国海,用文字记录、讲述水兵的生活。近日,中国作家网记者采访了作家陆颖墨,听他分享小说集《小岛》背后的创作故事。

记者: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创作的?为何会选择创作军旅题材的作品?

陆颖墨:我是1984年从军校毕业,1986年开始写小说,1987年在《当代》发表了小说处女作《军法在战前执行》,自此走上文学道路。读书时,我不断积累关于海军和海洋方面的知识,这是我写海军题材小说的原因之一。那时候,我对海军官兵的真实生活了解不多,直到工作后走进部队,渐渐才有了更深的了解。小说集《小岛》里有一篇小说《锚地》,写了军舰海上锚训的故事,锚训是舰艇部队的一种训练方法,锚训时,军舰要驶离码头,在离海岸不远处抛锚训练,舰上的人可以看见陆地,却不能上岸,这样一训就是一两个月。舰长老周的妻子前来探望,只能远远站在岸边看军舰“寻找”老周,她的深情凝望以及特殊的表达方式感染了我,后来就写了这篇小说。由于这则真实故事的发生地是在南海部队,在那里一时形成了很好反响,许多官兵都把自己家称作“锚地”。还有一篇《归航》,写的是军舰在南海上遭遇强台风被裹入台风中心,左右猛烈摇晃,海面上时不时会传来一阵阵发出闷声的滚地雷。滚地雷是南太平洋特有的“怪物”,沿着海平面乱窜,一般的避雷装置对它没用。小说里的这些场景和细节,包括小说主人公肖海波对此作出的判断“顺着台风中心走”,是有真实原型的。生活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力。

记者:您的小说《金钢》里写到:“岛上湿度大,腿关节染了严重的风湿……所有人在礁上都要戴着护膝;还要穿长袖,要不穿长袖,南沙的紫外线两小时就会让你脱层皮”;《小岛》提到了“岛上蔬菜缺乏……出海时会晕船,还会遇到神秘莫测的‘土台风’,淡水资源也缺乏”。这些环境描写在小说里多次出现。这都是海军战士面临的具体困难。

陆颖墨:随着不断关注和接触,我对坚守在一线的海军战士有了更多的理解和敬佩。他们驻守在西南沙岛礁上,很长一段时间生活环境很艰苦,如果没有亲身去过那里,很难真正体会到。实际上,海军官兵面临的困难要比小说里描写的多。他们坚守岗位,守护着祖国的南大门,将个人命运与国家民族的安危连在一起,默默作着贡献,甚至牺牲。这份默默的坚守中有一种自我价值实现的崇高感和使命感。上世纪90年代我在西沙岛遇到了一个刚要退休的工程副总指挥,他当时对我说,“当了一辈子兵,能赶上在西沙建这么重要的工程,军旅生涯这个句号画得太圆满了。当了几十年和平兵,退休前轰轰烈烈干这几年,以后在儿孙面前可以吹个几十年。”后来,我把他的这些话写进了话剧,用作台词。都说守卫在遥远岛礁上的水兵是英雄,其实我更愿意将他们视作普通人。这些年轻的军人来自四面八方,大多是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不少还很稚嫩。但是在特殊的环境中,爱国之心将他们内心的英雄情怀激发了,点亮了,他们的意志也逐渐刚强起来。他们的生活鲜为人知,我希望民众对他们多了解、多理解,并对他们怀有深深的敬意。

当然,现在他们的生活环境得到了很大改善。海军的海上补给能力明显增强,蔬菜的保鲜技术也有了提高。但是由于南中国海的自然环境异常恶劣,海军官兵们的生活还是非常艰苦。

记者:小说里写不少关于海洋关于西南沙地理方面的知识,让人觉得很新鲜。你能从这方面再介绍一下吗?

陆颖墨:海军是国际性兵种同时又是综合性兵种,包含着水面舰艇、潜艇、航空兵、陆战队以及岸防部队等多个兵种。由于技术密集、专业分工多,除了过硬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中国海军对边防海军的知识储备也提出了很高的要求。比如,潮汐涨落对军舰的靠泊都会有影响,有的时候海上施工要抢退大潮的时间。再比如水下施工,潜水兵必须长时间在海底作业,提前把地形勘探清楚,如果在海底需要水下爆破时,就要把炸药安放精准,实际上困难很大,存在很多技术难题,海流、海浪等因素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问题,还有一定的危险。

我们的军舰经常出访、援外以及进行亚丁湾护航,面临的涉外问题比比皆是。如何按照国际惯例巧妙处理这些问题,对官兵们提出很高的要求。军舰在日常巡航中也会遇到各个国家的军舰,有时还会遇到挑衅,指挥员们必须显示出高超的军事能力和外交能力。在当下,博士舰长已经不算新鲜了。

记者:小说里的许多人物都带有英雄色彩,比如《归航》里的肖海波,更多的还是真实呈现海军官兵身上那种丰富细腻的情感,《舰桥》里江伟和贺毅的战友情,《远航》里肖海波和肖远的父子情,《锚地》里老周和他妻子的夫妻情,也包括《白丁香》里实习护士许淼淼对军港水兵那种朴素的情谊。小说中这种情感特别饱满,充满感人至深的力量。还有,可否请您谈谈,在创作中,哪些军旅作家对你影响很大?

陆颖墨:在写作的过程中,我并没有刻意去呈现这种情感,但我本人是充满深情的。你觉得作品文字情感饱满,也许和我长期的生活积累、写作习惯以及对海军官兵的了解和体验有关。我觉得我一直在努力地同他们的内心世界建立联系,关于之前的《海军往事》,有读者跟我说,《长波》写了“诚”,《远航》写了“爱”,《彼岸》写了“义”,《舱门》写了“勇”,我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小说虽然是虚构的艺术,我一直在努力寻找内在的真实,捕捉、挖掘、展现海军官兵作为普通人的那种真实的状态,因为只有真实的生活和情感才能打动人。部队作家里,有三个作家对我影响挺大,从李存葆身上学到了关注底层士兵命运,从刘亚洲那里学到了注重宏大叙事的文风,从朱苏进那里学到了刻画人物心理的笔法。当然有没有学到家就不好说了。上大学的时候读《高山下的花环》,我一直是被作品中的情怀所感染,顾不上再去想他是什么风格了。

在写之前,我总试图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好。对我来说,写一篇小说时,把第一句写完,然后在第一段找到定位,其实整部作品的叙述腔调和风格特征基本上就确定了。比如《远航》这篇小说,我本来想以宏大叙事开始,开头就这样写:“西昌舰要开始它最后一次远航”,但感觉有点“大”。后来就改成了“西昌舰要走了,是最后一次”。我把叙述对象西昌舰当成了自己的战友,距离一下就拉近,叙述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有人说,这些小说显现出来的情感体现了一种向往美好的力量,有理想主义的色彩,但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又很真实,在现实世界中有迹可循,实际上是“现实主义里带有理想主义的色彩”。

记者:这本小说集几乎没有写爱情。《白丁香》写了朦胧的情感,但不能算爱情。

陆颖墨:《白丁香》写了护士许淼淼和军港兵的珍贵情谊,那不是爱情,就是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孩子之间一种朴素真挚的情谊,主要还是想展现海军战士作为普通人身上的那种真实情感。有一个评论家说《白丁香》写了社会上一种比较稀缺的情怀,比如人与人之间那种温暖的、珍贵的情谊,很感染人。这本小说集很少出现女性,几乎全是正面描写刚硬坚强的士兵,以及他们之间超越功利性的战友情。对我来说,生活确实是我的创作之源,几十年的军旅生涯积累了丰富的海军生活,我自己才情有限,生活的丰富弥补了这个短板。也有人认为我的小说有些粗粝,不太文艺。其实我也想“文艺”,后来觉得放在自己的作品里不是那么回事,许多作家朋友也有同感,于是我放弃了“文艺”,坚持自己的粗粝。

记者:小说《金钢》里多次出现“国旗”这个意象,如:“每一个守礁士兵回大陆时,都会得到一面换下来的国旗”。如何理解这句话?

陆颖墨:我认识一个军官,守礁三个多月期间,写了大量的日记,记录守岛生活的点点滴滴,包括执勤巡逻、种植蔬菜、收集雨水等。守礁回来,他还给我展示了一件宝贝:一面被海水打过、太阳晒得发白的五星红旗。他告诉我,完成守礁任务后,都能得到一面发旧的、带着故事的五星红旗。我无数次仰望飘扬的国旗,但那面国旗,却是第一次见到。后来,有一年,我又看到另外一面被猛烈台风撕裂了边角的、同样来自南沙的国旗。带回这面国旗的是另外一位年轻军官,他在南沙执行任务一百多天,到过好几个礁盘。国旗在他们心中占据很高的位置,与他们有着深刻的联系,每一面国旗都有故事,都有沧桑的壮美。

其实关于国旗,还有很多动人的故事。按照国际惯例,军舰是移动的国土,哪怕是大洋彼岸,升有五星红旗的军舰就表明这是中国的领土。记得人民海军军舰第一次到美国访问时,华侨上舰参观,一位白发苍苍的台湾老兵,流泪亲吻夹板,说几十年了终于亲到了祖国的土地。这种情感,没有经历很难体会到。有一年,我去西沙执行任务,返程前突然遭遇台风,归期未知,当时立刻觉得自己被抛到天边。那一瞬间,对大陆的思念潮水般涌上心头,我一下理解了那些驻守岛礁的官兵为什么对祖国大陆怀有那么深厚的情感。

记者:小说《潮声》里出现的“电报”也是这样一种意象。

陆颖墨:《潮声》的灵感,来源于两件事。一是,那一年我在岛上过年,会餐期间,听到一个士兵问队长,今年过年的电报是不是快来了?队长说,来什么来?还轮不到我们呢,发到南沙去了,那边最远。当时听来就是一种普通的对话,却觉得其中蕴含着很深的情感。又有一次,我们单位的一位年轻军官要去南沙代职守礁,临行前,我提醒他写日记,把这段难得的经历记录下来。一周后,我接到他从礁盘上打来的电话,当我在北京听到祖国最南端传来的声音的时候,那种感觉真好。之后,他几乎每隔三五天就打来电话,突然有一周音讯全无,一问,线路坏了。过了几天电话又打来了,他说这周把他憋坏了,电话线连着,总感觉和祖国大陆连着;电话线不通,心里突然就空落落的,觉得大陆特别遥远。后来,我就写了小说《潮声》,以对话形式推进小说叙述进程,也写了守礁士兵心情的复杂性,一方面有因电报迟迟不来的些许失落;另一方面,也有为祖国海防的强大感到欣慰自豪。

记者:军犬对士兵来说,也是战友,甚至《升腾》里的两枚导弹,田水直接给它们命名为“大懒”和“二懒”,在导弹发射之前,有一部分文字描写可以体现出他对这两枚导弹的感情:“田水一下子呆在那里,没想到,明天自己的手指一按上发射钮,它们就要和自己永别了。他觉得喉咙发紧,慢慢地,田水走过去,紧紧地挨个抱住它们,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陆颖墨:军舰出航后,军舰上的每一个士兵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如果是一艘深潜于海底的潜艇,更是如此。他们身处不同的岗位,甚至都可能看不到彼此,但他们是一个整体,肩负着共同的责任和使命,面临着共同的困难。一艘军舰、一个潜艇,关系到好几百人的生命,每个人坚守好各自的岗位,整体才会发挥出最大的优势,而整体的成败既关系到军人的使命任务也关系到个人的安危。这些让他们紧紧联系到一起,成为“命运共同体”,感情深厚。

记者:从篇幅来看,28个短篇小说,除了《金钢》《舰桥》《白丁香》一万多字,其余25篇都在五千字以内,有的甚至更短,比如《小岛》《远航》《潮声》《通道》《橡皮》等,三千字左右。

陆颖墨:我个人更愿意从结构上划分,而非字数。其实,从篇幅来看,目前还没有对短篇小说的确切定义,我们现在通常所说的小小说字数在2000字以内,超过这个字数,就是短篇小说。在写《小岛》《远航》《潮声》等小说之前,我已经写过一些较长的小说,包括一万多字的短篇小说,甚至,字数更多的中篇小说。后来参加《解放军文艺》杂志社在南京组织的一个关于精短小说的笔会,给了我一些思考。当然写作不是单纯为了长而写长,为了短而写短,一篇小说的价值也从来不以字数的长短而论,字数少不会拉低作品的质量,相反,对写作者而言,不长的小说,要把它写好,其实更难。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工作也越来越忙,分不出太多时间和精力写篇幅长的作品,我写得又比较慢,总喜欢修改和打磨,写完后把每个字再读一遍,凡是我认为多余的部分都要把它去掉,哪怕是一个词语、一个字,尽可能“做减法”,尽量不用成语。我曾经开玩笑说,我肚子里没有太多词汇,语言也是大白话,小学五年级就能看懂,没想到十多年后一篇小说还真成了五年级课文。

记者:这种精短文体和你的阅读有没有关系?

陆颖墨:上学时,我看长篇小说多一些。新时期以来,也经常看《小说选刊》《新华文摘》等选刊;《当代》《小说月报》给我寄了三十年,一直是我出差途中的伴侣。阅读国外的小说主要集中在一些短篇上,比如欧·亨利、莫泊桑、阿尔丰斯·都德的短篇小说,其中都德的《最后一课》和莫泊桑的《项链》,包括欧·亨利的《警察与赞美诗》《最后一片树叶》等对我的影响比较大。这些小说篇幅都很短。我一直觉得,作品篇幅的长短其实是根据需要而定的,比如我写的篇幅较长一点的《白丁香》,一万三千字左右。我一直想把它写短,但《白丁香》确实没法写短,因为要表现两个陌生人之间那种纯真的情谊,要让他们在结尾“握手”,前面一定会有大量铺垫,否则小说的逻辑性就会受影响,失去张力,很难说服读者。

记者:您的短篇小说《小岛》被编入教育部统编的《语文》教材课文里。

陆颖墨:这篇作品最早在2008年被编入湘教版语文教材六年级下册,当时的题目叫“礁盘”。2012年,国家启动统编教材的编写工作,改成《无名岛》被编入教育部统编的《语文》教材五年级下册,2019年6月正式调整到五年级上册。经过教材委员会审查,《无名岛》改名为《小岛》,因为全国的岛屿很快都要有自己的名字。还有其他一些小说被收录在各类教辅教材中,多数被用作阅读理解。特别有意思的是,《金钢》这篇小说去年10月才发表出来,到年底好多中学已经把它节选为期末考试题。看来海军题材作品还是挺受人欢迎的。

记者:最近有开始创作新的作品吗?

陆颖墨:我写得慢,还是写海军题材,手头正在写一篇《金钢》的姊妹篇,暂名《海底丛林》。题目的意象来自海面下的一大片珊瑚礁。微信编辑:刘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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